《在人与兽之间》
[美]蒙特·雷埃尔 著
梁志坚 译
(资料图)
北京大学出版社出版
保罗·迪·谢吕(Paul Du Chaillu,1831—1903)是发现、研究并获得大猩猩标本,给柯南·道尔、杰克·伦敦等大作家带来写作灵感的探险家、博物学家。当达尔文用科学证据证明了所有物种都来自同一祖先时,保罗·迪·谢吕则毅然只身前往非洲丛林,寻找能为达尔文的演化论带来强有力证据的大猩猩,从而为当时的“文明世界”探索人类的起源、理解人类的本性开辟了一条便道。蒙特·雷埃尔用生花妙笔记录了这位博物学家充满好奇心和冒险精神的一生。这部妙趣横生、刺激紧凑的冒险之书,既抽丝剥茧地分析了一个亲眼见到大猩猩的“外邦人”保罗·迪·谢吕的复杂动机,同时也生动地叙述了他在这段突破性旅程之后在诡谲多变的伦敦科学沙龙间的闯荡,让我们见识了其艰辛的科学发现在这座都市丛林中所引发的恶意攻讦与人生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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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的布朗克斯区伍德劳恩公墓的中央,一块巨大的直立的墓碑矗立于一片荫郁的小树林里,墓碑的上方顶着一个装饰性的花岗岩球体。碑文上写着:
保罗·迪·谢吕
作家与非洲探险家
1839年
出生于路易斯安那州
1903年4月16日
逝于圣彼得堡
埋在墓碑下面的这个墓穴里的那个人的名字是正确的。但除此之外,几乎所有的细节——他的出生地、出生日期,甚至他的死亡日期——都是错的。但对于一个希望通过模糊这些时间和地点从而掩盖其生活真相的人来说,这是一块再合适不过的墓碑了。然而一切却并非由墓碑说了算。
1912年,阿瑟·柯南·道尔写了《失落的世界》。就像罗伯特·迈克尔·巴兰坦和亨利·赖德·哈格德的故事在19世纪所起的作用一样,这部小说让动作冒险题材在20世纪重新焕发了活力。这部小说在叙事弧线上对读者来说极富想象力,但柯南·道尔并不是凭空想象出来的。
故事讲述了乔治·查伦杰教授带领的探险队的探险和冒险故事。他向伦敦的学术团体描述了恶魔般的丛林野兽,这使他被嘲笑为骗子和伪内行。这位处于困境的探险家,名副其实,他向最直言不讳地抨击他的人提出挑战,邀请他们和他一起回到那些地方探险,在那里他可以证明自己原先所做的那些描述是真实的。在惊心动魄地逃脱了当地人的追捕之后,所有的人回到了伦敦,查伦杰教授再次走上了动物研究所的讲台,他证明了自己,赢得了同行们的喝彩。
在这本小说出版的十多年前,保罗·迪·谢吕陪同柯南·道尔游览了芝加哥。后来,在1908年,柯南·道尔在他的《火堆旁的故事》中的一个以加蓬为背景的冒险故事中直接提到了保罗。但在《失落的世界》中,却从未提及这位探险家的名字。柯南·道尔的忠实粉丝们普遍认为,查伦杰教授的原型是威廉·卢瑟福,是一位在柯南·道尔就读的大学任教的生理学家。从某种程度来说,这确实不假:卢瑟福为柯南·道尔塑造查伦杰教授这一角色提供了一些表面的肤浅细节,比如他洪亮的声音和浓密的胡须等。但人们几乎能在这本书的每一页感受到保罗·迪·谢吕的存在。
同样的情形也出现在20世纪初期的许多故事里,构成了这一时期流行文化中惊险故事的一个特色。杰克·伦敦为20世纪的荒野探险设立了标准,他说,《在赤道非洲的探险与冒险》是他在7岁时读的最早的一本书。当伦敦于1916年去世时,他的床头柜上放着两卷本的《维京时代》。在此之前,此书已连续五年占据着同样的首要位置。保罗全面贯穿在杰克·伦敦的荒野故事中,就跟他出现在埃德加·赖斯·巴勒斯的泰山的故事中一样。然而,如果读者试图在这些作品中找出他存在的具体例子,实际上又是不可能的。
▲经典电影《金刚》剧照
接下来便是《金刚》。梅里安·C.库珀的这部拍摄于1933年的电影为动作冒险和恐怖故事这两种类型奠定了好莱坞的标准,并继续渗透到流行文化中。影片中没有提到保罗的名字,但他的影响是显而易见的。库珀在1965年承认了这一点。当他在接受采访时,他告诉一位采访者说,当他还是个孩童时,他的叔祖父递给他一本写于他出生前近30年的旧书,这使他的人生就此发生了转折。“我在当时就下定决心要当一名探险家。”这本书就是《在赤道非洲的探险与冒险》。
保罗过世后,他的名字极少出现在公众讨论中,偶尔提及通常也只是在谈到大猩猩时。这只动物一直是他个人神话的中心,在他死后,它继续在他的故事发展中扮演着中心角色。山地大猩猩是在保罗去世前六个月被发现的,这个亚种比保罗的低地大猩猩机动性更差,更容易接近,最终为田野科学家提供了比以往更好的机会来积累关于野外大猩猩习性的知识。
研究认为,如果大猩猩受到尊重的话,它们对人类并不是特别的危险。正如保罗观察到的,它们是相当严格的素食者(吃昆虫只是偶尔为之),不是食肉动物。它们力大无比而且十分暴力,但如果没有受到挑衅,它们不会伤害人类。人类对大猩猩的威胁远远大于大猩猩对人类的威胁,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由于20世纪的偷猎和森林砍伐将大猩猩变成了一个濒危物种,保罗的名字变得有点像是一种轻微的污点。他是人类傲慢自大的象征,他所虚构的种种具有破坏性的成见让人们对大猩猩产生了反感,他所埋下的诸多错误印象如今威胁到了这个物种的生存。他的人生故事被简化成一个原型,考虑到他的个人历史,这个原型充满了讽刺:保罗是一个傲慢的殖民入侵者,他践踏异邦大陆,虐待生活于这片大陆上的每一种生物。
保罗的夸大其词和一心谋私利的故事确实值得批评,但这并没有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即使在一个世纪之后,他当年的非洲之行给世人提供的低地大猩猩信息仍然比其他任何人所提供的都要准确。20世纪的研究人员最终证实,大猩猩确实会用两条腿站立,拍打着胸膛,如果受到人类的威胁,它们会如他所描述的那样以可怕的速度冲过来。保罗不知道,大猩猩的这种行径通常是为了吓走敌人,而不是给他造成实际的身体伤害。如果他只是站着不动,摆出一副不带威胁的姿势,就像上次他没带枪的时候碰巧遇到一只大猩猩那样,那些冲过来的大猩猩几乎肯定会在离他很近的地方停下来,然后转向一边,而不是向他发起攻击。但要达到那种镇静——仅仅是站着不动,盯着一只在当时还全然未知的动物——就绝非易事了。保罗当时根本不可能知道,如果他趴下,大猩猩就不会伤害他。但指望他凭直觉就知道这一点是非常不合实际的。我们不能无视其错误与夸大其词,但我们可以理解。他被在森林中遇到的神秘动物吓了一跳,这是因为在一个没有任何参照物可资参照的人看来,这种动物确实十分吓人。当我们意识到这一点时,一个没有受过正规训练的年轻人竟然得到了如此多正确的东西,这一事实比他的那些不足之处更值得我们重视了。
▲山地大猩猩(图源:视觉中国)
乔治·夏勒是一位野外生物学家,1960年发表了第一份关于野外山地大猩猩的深入研究报告,他遗憾地表示,保罗的一些瑕疵导致了其作品被遗忘。“这太遗憾了,他基本上是个能干、可靠的观察者。”
如今,在21世纪,人们又一次对保罗进行重新评价。里昂大学和加蓬的奥马尔·邦戈大学最近进行了一项学术合作,联合了法国和加蓬的历史学家、人种学家、灵长类动物学家、语言学家和地理学家,重走了一遍保罗当年的部分探险路线。他们一起撰写了一系列学术文章,旨在评估这位探险家对这个国家的影响。这些文章由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结集出版,书名为“非洲之心:保罗·迪·谢吕的加蓬大猩猩、食人族和俾格米人”。
从整体上看,该项目对保罗在赤道非洲历史上的地位做出了绝对肯定的重新评估。这些文章共同得出的结论是:保罗所提供的关于加蓬这个国家的博物学、语言学和人种学等方面的信息大多是准确的,而且惊人地丰富多样。鉴于在保罗之前几乎没有什么书面资料,因此他的作品已经成为有关加蓬历史的严肃学术研究的宝贵起点。
保罗正确地发现了不同当地语言的根源之间的联系,准确地描述了人们以前从未观察到的部落风俗,他还帮助现代学者设想出在一个没有书面历史记载的时空中人们的生活场景。法国语言学家让-玛丽·翁贝尔和法国人种学家路易·佩鲁瓦写道,保罗对该国口述历史、语言、人种构成和自然栖息地的调查,“让我们通过他来感知历史、文化和自然的景观。这一切的最终结果是完全不同的,当然也比我们原先所敢想象的更加复杂和准确”。
这部论文集中的最后一篇论文的题目是“一位被遗忘的探险家的死后复仇”。
复仇可以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生根,并需要几代人才能实现。它还带有一种只有在事后才能领会到的讽刺意味。
保罗在加蓬名声的复苏可以追溯到他在加蓬最痛恨的敌人:英国商人R.B.N.沃克,此人在1861年指责保罗捏造了自己的冒险经历,并公开诽谤保罗的出身和种族背景。
在沃克指控保罗捏造的各项经历中,其中有一项是他所谓的攀登埃什拉地区的安德勒山,这是他第一次探险时所要去的非洲内陆最远的地方。甚至在保罗的第二次探险证明了他在第一本书中的一些描述是正确的之后,一些地理学家仍然怀疑他是否真的到达了埃什拉地区,或者像沃克所说的,仅仅依靠当地人的描述来描述它。
沃克在攻击保罗后又在加蓬生活了多年。1901年,他在英国去世,把微薄的财产留给了住在萨里郡的儿子哈里。他的遗嘱中没有提到他遗弃在加蓬的其他孩子——在加蓬,他与多个姆庞圭妇女生下了至少十来个混血儿。他的一个孩子,安德烈·拉蓬达·沃克,出生于1871年。在天主教传教士的教育下,他长大后成为20世纪加蓬最受尊敬的学者之一。
在研究一本于1960年出版的历史书籍时,拉蓬达·沃克仔细阅读了在加蓬内陆建立第一个修道院的天主教神父们所写的东西。神父们的日记表明,他们探索了修道院周围的地区,并爬上了他们所看到的最高的山峰。埃什拉当地居民告诉神父们,这座山叫作“Mukongu-Polu”。
在当地的语言中,它的意思是“保罗山”。拉蓬达·沃克在他的书中写道,在山顶上,神父们发现了一块巨石。在这块巨石上,有一个在很多年前就刻上去的名字:“保罗·迪·谢吕”。
作者:蒙特·雷埃尔
编辑:金久超
责任编辑:朱自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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